早年,胡适先生曾指出,传记文学的创作须以实在的态度,写出传主的“实在身份,实在神情,实在口吻”。有了三个“实在”,才能经得起历史的检验,成为益智谕人的传世之作。作家裴高才在《高振霄三部曲·传记》中,试图践行胡氏的主张,他以海峡两岸解密档案与民间原始史料,以及传主手书资料为依据,设计传奇般的故事结构,以散文式语言,再现高振霄的首义金刚、护法议员、洪帮大佬的多侧面形象,昭显其“振兴中华,福利民众”、立法护法、抗日救亡的豪情壮志。
“楚虽三户,亡秦必楚。”楚通九省,亡清亦楚。在楚人的骨髓里,自古就有敢为天下先的文化传统。本书主人公高振霄一生,阅历丰富,身世奇特,虽兼具多种职衔,但身上始终沸腾着走在时代前列的“弄潮儿”热血。
法国哲学家爱尔维修认为:人是环境与教育的产物。高氏个性的形成,与他早期所处的地域有关。作者详考传主成长的脚印,抓住了独特文化背景——湖北房县的“流放文化”。由此切入,层层探寻分析,钩沉和梳理其思想嬗变的轨迹。传主自幼在流放文化浸染下,养成勤奋进取、嫉恶如仇和勇于担当的个性。
高氏走出大山,来到省垣武昌,投身辛亥革命。武昌首义期间,他主持招纳处,充任总稽查员。从武昌光复到阳夏之战再到拱卫武昌,屡建奇功。辛亥报人曾以高振霄与蔡济民等为原型创作了小说《八大金刚》,倾情赞扬,广为流传。
本书在叙介传主以立法、护法,履行非常国会议员职责方面,既有他对孙中山“五权宪法”的专门研究,又有他关于“议会外交”的建议案,还有他广州蒙难遭到抢辱后,仍然愈挫愈勇,护法到底的义举。并援引孙中山亲笔函,予以佐证。孙函云:“兄等间关流离,不堕初志,至可钦佩!”表现传主其护法斗士的气概。
作者在对传主“实在身份”予以准确把握之后,接下来从美学的角度出发,刻画人物其“实在神情”和“实在口吻”——
传主登场,先以粗线条勾勒肖像,让容颜、服饰、姿态、神情留给读者具体印象。继而突出个性化语言、动作,着意展现其特立独行之性情。
舍身取义是高氏人生极耀眼的光环。“八·一三”淞沪会战爆发后,他本可以偕全家撤退到后方。但为了保家卫国,他毅然留在上海滩,带领“五圣山”兄弟,奋战“孤岛”。作者托出传主在抗战中鲜为人知的史实,常令人动心动容,感奋不已。如《策反日伪》,面对敌方头目丁锡山荷枪实弹地抓捕抗日将领文强,高急中生智,以帮会大佬的威严姿态冲到晚辈丁氏跟前,“啪啪啪”几记响亮耳光,打得丁氏丈二和尚——摸不着头脑。接着一顿厉声大骂,义正辞严,使对方理屈词穷难于动弹,于是解救了文强。此处有心理描述,动作摹写,细节巧用,目的是彰显高氏义字当头、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豪爽个性,同时拥有爱憎分明的内心世界。引人入胜自不待言,且真实可信,与人物身份、性格特征吻合,符合事理逻辑。
传主单刀赴会的场面,更是表现主人公取义成仁的高潮部分:在日军特务的青酒鸿门宴上,传主借家乡古老的房陵皇酒,浇胸中块垒。以“实在口吻”,与倭寇“斗酒”,实为斗智斗勇。大段精彩对白,充分展现其宁饮毒酒、不愿出任伪职的铮铮铁骨。对传主与日军少佐的语言交锋,作者没有使用人们想当然的豪言壮语,而是根据具体人文特质、内心真实波澜,恰到好处地运用语言感染力显示人物个性。像是两个武功高强的剑客,表面冷静如常,实则剑气吟啸,步步杀机。用字节制,力透纸背。再辅以侧面反应、间接烘托、叙议评点,使人物的真实性与文学性表达水乳交融,和谐统一。
写到高振霄被日寇毒害之后,作者援引延安的唁电挽联:“赤胆忠心守孤岛,视死如归,是辛亥功臣本色;只身赴会斗恶魔,怀生宛在,为中华民族争光。”介绍了蒋介石、宋子文亲笔题祭“精忠报国”、“忠贞体国”,以及社会名流的祭文“洵匡时之柱石,为建国之栋梁”等等,真实地还原了国共两党及国人对抗战英烈的敬仰之情。
就已逝人物本身而言,后人的褒贬毁誉并不能为其提供物质与精神感受。捷克著名作家米兰·昆德拉说过:所谓“不朽”,无非是接受后世“审判”,名气愈大,“审判”愈久。而《高传》是经过作家与学者反复探讨之后,用三个“实在”将“历史的镜子”做得掷地有声,相信会经得起历史的检验,颇具文学价值与社会学价值。
“振兴中华,福利民众。”是传主为高氏宗族所续的字派,也是其家训,几近“中国梦”的构想。由此我认为,这部为首义史添彩、为抗战史存真、为青少年立表、为文坛平添佳话的传记文学作品,尤其是在纪念辛亥革命95周年之际,特别向青少年学生推荐。
(作者系湖北大学文学院教授)